看过《红楼梦》的朋友,很多人都认为贾探春的结局,应该算是最好的。毕竟相对于黛玉早夭折,宝钗守活寡,元春暴亡,迎春被虐致死……贾探春就算漂洋过海远嫁,好歹是做了王妃。而探春又素有远见卓识,能力出众,婚姻必然和谐顺利。
可是呀,大家别忘了,作者在开篇不久就明确告知,这是一出从繁华走向萧条、从盛极转到衰败的悲剧。而书中的女儿也注定要“千红一窟,万艳同悲”,作为金陵十二钗之一,贾探春被排在薄命司第三位,就算覆巢之下有那么一两颗完卵,那也轮不到她呀。
所以,贾探春的结局,必然也是悲剧收场。
而在讲到她的悲剧结局前,我们先来否定下,贾探春最终成为王妃的说法。
贾探春远嫁,这是肯定的,这在文中多有暗示,最明显的是她的判词,判词上一幅画,画中一女孩坐在船中掩面哭泣;再譬如第二十二回,探春作了首灯谜:
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
此处脂批: 此探春远适之谶也。
远适便是远嫁的意思。 而在很多人看来,贾探春远嫁的人家,贵为藩王,原因是第六十三回诸女儿抽花签一节。
贾宝玉生日,诸钗夜宴怡红院,期间抽取花签玩耍,我们非常知道这又是作者的预示之笔。贾探春在这里抽中一支杏花花签,曰:“瑶池仙品”,诗云:“日边红杏依云栽”,
注曰: 得此签者,必得贵婿!
众人一看,就笑了:
我们家已有了个王妃,难道你也是王妃不成?
许多人认为,这是作者借众人之口暗示贾探春将来嫁的“贵婿”,便是王爷级别人物。然而我们细细品来,这句话中的一个“难道”,就已经将这种结局推到了一种不确定之中。
此外,纵观全文,除了这一节,我们再也找不到贾探春与“王妃”有关的细节。而我们看看贾元春,仅仅判词中,就有“榴花开处照宫闱”这种关于皇宫的字眼。
再有,在第六十二回,在历数众人生日时,贾探春说起元春的生日,羡慕道:
大年初一日也不白过,大姐姐占了去。怨不得他福大,生日比别人就占先。
如果我们留意,会发现夜宴上众人在打趣探春时,是用“王妃”称呼元春的,可是我们知道贾元春是“皇妃”,还在“王妃”之上,作者为什么要故意模糊元春的身份呢?只因为,他要借探春之口,亲自说出自己没有那么大的福气,不可能攀上“王妃”这种位置。
最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在第七十七回,文中写到王夫人的忙碌情况:
且近日家中多故,又有邢夫人遣人来知会,明日接迎春家去住两日,以备人家相看;且又有官媒婆来求说探春等事……
注意咯,这个时候,已经是南安太妃在贾府做客之后了。而按清制,凡王爷级别的婚姻,必须得皇帝指婚,尤其是“和藩”这种涉及边疆政治的大事,更得皇帝过问了。但探春的婚事,却是跟姐姐迎春一样,由官媒说亲,这已经足以否定,贾探春嫁给王爷之说。
所以呢,贾探春不可能是王妃,但是“贵婿”,是肯定有的。
那么,贾探春嫁的“贵婿”,究竟是谁?
从“贵”字来看,这人家还有些权势。再由贾探春坐船远嫁可知,这夫家是在海边了。
巧的是,纵观全书,真的有一处提及海边的官员,那就是贾母寿辰,一个邬姓的粤海将军。他家给贾母送来的玻璃屏风,其贵重程度仅次于甄家。
这架势,不仅富,也足够“贵”了。
奇怪的是,甄家,我们都知道的,与贾府是世交,来家来往频繁。可是邬家,这是第一次出现啊,这一次赫然与甄家同时出现,意味着什么呢?他家之前或者正准备与贾家发生密切的关系。而在我看来,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为何?我们再往下看。
贾母生日期间,有一细节很耐人寻味,那就是南安太妃要求见见贾府姑娘一事。照旧时的规矩,这是相看姑娘的托词。了南安太妃为谁相看姑娘呢?
当然不是为她自己家儿子,前面我们说过,“王”级别的婚姻,是需要皇帝指婚的,而在南安太妃相看完人后,官媒就来说亲了。所以,南安太妃是为别人相看的。
那么,能让南安太妃亲自出马的,只有涉及她家的利益了,再从“南安”一词来看,也就是安定南疆的意思嘛。结合探春夫家是在海边,这还用猜嘛。答案就在眼前。南安太妃是为粤海将军邬家看姑娘呢!
所以,贾探春是嫁给了粤海将军邬家,作为一个庶女,这已经是高攀了,说贵婿也不过分啊。
那么,按探春的抱负见识、精明才干,在这等人家应付内外事务,应该都不成问题,她的婚姻会美满吗?
其实,作者已经做了暗示,嫁入邬家后,她并不幸福。
在七十回,众人放风筝,探春放的是一只软翅大凤凰,后来被另一只凤凰飞来绞在了一起,不可开交:
只见那凤凰渐逼近来,遂与这凤凰绞在一处。众人方要往下收线,那一家也要收线,正不开交,又见一个门扇大的玲珑喜字带响鞭,在半天如钟鸣一般,也逼近来。
“玲珑喜字”,便是暗示两只凤凰是夫妻了。而这一处细节,被许多人认为是暗示贾探春为王妃的重要证据,因为凤凰代表尊贵,大多指皇妃。这样的认为有种想当然的意味。譬如仅仅在《红楼梦》里,我们就知道几个与凤有关的人,王熙凤的凤,是凡鸟的意思,贾宝玉还被称为“凤凰”呢,那贾珍的小妾还叫做“佩凤”,这都是皇妃吗?
而在古代,凤凰还有一种寓意,那就是暗指夫妻关系,看过《甄嬛传》的朋友都知道“凤凰于飞”这个词,那是指夫妻关系和谐美满,向来多被用于祝福新人。
“凤凰于飞”,那是凤和凰相携而飞,共同进退。可是贾探春和她的另一只凤凰呢?“绞得不可开交”,这说明什么?贾探春婚后与她的夫君势同水火,难以相容。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是贾探春的出身。
王熙凤说过,探春优秀,但是栽在了没有托生在太太肚子里。那个时代,人们挑选媳妇,尤其注重嫡庶:
将来不知那个没造化的挑庶正误了事呢,也不知那个有造化的不挑庶正的得了去。
邬家,在婚前有南安太妃相看,自觉是一种荣光,没有挑正庶,欣然接受了这桩亲事。婚后却又反悔。所以也算有造化,也算没造化。
而对于探春而言,庶出的身份是她毕生所厌弃所想要摆脱而不得的,她的敏感、她的好强、她的自尊皆因此而来,这样的探春,处在这样的夫家,难免矛盾重重,最终势同水火。
这种局面会维持到什么时候?我想贾家轰然倒塌时,邬家也遭受牵连,那是贾探春连靠山都没有了,不知将面对怎样的凄冷悲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