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蕾的形象,突出的特征,是单纯、善良、美丽、温柔,具有正义感、聪慧,当然也有一些顽皮和小性子。小说中写得比较有层次,第一次出场时,她年方七岁,特点是单纯善良、幼稚无知、怕见血、不愿意杀人,甚至觉得爷爷云靖的充满仇恨与杀气的脸色十分可怕。爷爷留给她的那张羊皮血书,成了她恶梦及痛苦的根源。十年之后,她再次登场时,突出的特点是美丽如花,而又单纯可爱,所以作者安排她在花丛中出场,人面鲜花彩蝶,相得益彰。妙的是她之出场,也是一身白衣白裙,一方面写她的素洁美丽,一方面亦正与张丹枫衣衫色调相同,有一对璧人之喻。再后来,押军饷的军官方庆受周山民指点,到云蕾练功的树林中寻死,被她救下,并赴匪寨,这表现了云蕾心肠的慈善,见义勇为,同时又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入周健与周山民父子的算中而不自知。再后来她与张丹枫相遇,没来由的动侠念救公子、打抱不平当保镖,不料反被张丹枫所调侃和戏弄,益发表现出了云蕾的单纯、正直、可爱。再后来,到石英庄上,被迫与石翠凤比武“订亲”,虽说是迫不得已,但她一厢情愿地要“移花接木”,却也表现了她的顽皮的一面。再后来,久历人世风霜,历经江湖人事,云蕾逐渐成熟些了,但她的单纯和善良却是始终未变:在任何时候,她都不喜欢多有杀伤;而面对张丹枫这样一位可喜可憎,可爱可气的仇家心上人,云蕾的言行举止,及心理微澜,更是曲尽了她的个性特色。我们无须一一再说。
云蕾只有17 岁,正是花蕾初绽之年。一个“蕾”字,足见作者的审美创造的用心。17岁的云蕾的美丽风采,给小说中的故事增添了无限的情趣,而17岁的云蕾所面临的情仇抉择及矛盾冲突,则又使她的性格及心理变得逐渐成熟和丰实。虽然,从总体而言,她的形象没有张丹枫形象那样鲜明和生动,但有心的读者,还是不难在其散布于书中的一点又一点言行细节中,看出她独特的性格及微妙的女儿情怀。细如她撕毁女儿衣衫,但舍不得撕那件紫衣(因为她第一次露出女儿本相在张丹枫面前,就穿着这件紫衣);再如她明明是在一直寻找自己的哥哥云重,但真正见到哥哥时,虽八分肯定对方是自己的哥哥,但却不相认(因为云重明显地对张丹枫恨得咬牙切齿,如认了哥哥,势必要与心上人兼仇家兵刃相见,无奈之下,她是拖一刻是一刻)……如此等等,无不有性格及心理的“微言大义”。这是梁羽生小说写人物的长处、细处,不可不提。(摘自陈墨《萍踪侠影赏析》) 她是那种你一见就觉得她是需要你来保护的女孩子,性格纯善,又极内向感性,虽天赋红颜,身怀绝技,但却总给人柔柔弱弱的感觉。
再说到张云二人初见,云蕾虽然女扮男装,并出头“保护”张丹枫,但也许那时张丹枫已感觉这个有些女儿态的“小兄弟”是保护不了他的罢。
古墓疗伤一段,且看云蕾在张丹凤面前初露女儿相:
张丹枫怔了一怔,忽然笑道:“小兄弟,这个时候你还避忌么?我早看出来了。”云蕾面红过耳,把头巾一揭,露出青丝,含羞说道:“我不该瞒骗大哥,我实是一个女子。”张丹枫道:“意气相投结为知己,又何必问是男是女,是女是男。嗯,小兄弟,难道你也有世俗之见么?”云蕾见他气朗神清,潇洒脱俗,也不觉泯灭了男女之防......
张丹枫生在塞外,之前那见过这般艳丽无邪的女孩子,岂会不动心?所以小说中后面的那句“云蕾露出本相之后,张丹枫仍口口声声称她为‘兄弟’,说得甚是自然,心中实已泯灭男女之见”便显得梁公有些言不由衷了。我以为张丹枫神态自然,并不是泯灭了男女之见,而是因为那时他已经从心里认定两人日后将相知相伴了罢!
而云蕾总会由张丹枫联想到她的爷爷慈爱又严厉的眼光,一样的不可抗拒。两人又肌肤相接,若不是对张丹枫的极度信任,以云蕾这样的女子,焉能如此?萍踪侠影录》中另一段对云蕾的描写,则是江南印象最深的,请看:
忽听得一阵悠扬的笛声,从山坡花树之间随风飘来,有人歌道:“谁把苏杭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秋,那知卉木无情物,牵动长江万古愁。呀,呀,牵动长江万古愁!”歌声妙曼,如怨如诉,这正是张丹枫画上的题诗。
这霎时间,张丹枫心头,如有电流通过,顿时呆了。只见花荫深处,一个少女,手持短笛,缓缓行来。这少女穿着一身湖水色的衣裳,衣袂轻扬,姿容绝艳,轻移莲步,飘飘若仙。澹台镜明吃了一惊心道:“这难道是太湖的仙女飞上山头?”她素来以貌美自负,而今见了这个少女,宛如空谷幽兰,既清且艳,顿觉自愧不如。
只听得张丹枫颤声叫道:“小兄弟!”澹台镜明“呵”了一声,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云重的眼中也放出了异样的光芒。
未闻其人,先闻其声,笛声悠扬,歌声曼妙。云蕾的出现,宛如从一幅清丽的山水画中缓缓走出,当真是景美人更美。梁公妙笔,又同时写张丹枫、澹台镜明和云重的反应,四管齐下,写活了情、景、人,让人叹服。只这一段,便让江南我心中从此有了云蕾!(多嘴的江南) 穿花绕树的白衣少女,就那样美目顾盼、悠悠闲闲的走了出来,满树的桃花,飞扬的蝴蝶,雅丽如仙的倩影,对着疏疏落落的阳光,洒下一串风中飘铃的笑声:“蝶儿啊,今天累了你们了。”一霎时,心中只余纯粹的悸动,物我两忘。年少的心中,觉得那就是最美的瞬间,可惜不属于自己所居的世界。随着蕾蕾的脚步,一剑单身,踏上千里寻亲的征尘,然后,就是那个诡异而命定的邂逅。胸怀天下的少年侠士,重回故国,一切都是那般的熟悉而又陌生。只因为脚下的斜阳古道,通向梦中的江南,那里,是自己初识人事,孤傲愁苦的父亲就一遍遍告诫的家园。这个从未踏足的精神栖息地,真的会展开双臂欢迎迢迢来归的游子么?何况,这个游子心中揣着的,是风云、是天下、是争霸!长歌当哭,亦狂亦侠的豪迈掩饰着一份不安,一份渴盼。人间不系舟,天涯笑傲寒暑,强者的孤独,谁怜?谁赏?谁与共?许是三生有缘,酒楼初逢,见识了她的纯真善良;旧庙拔刀,原来她是如此侠骨柔肠;林中同醉,一梦无今古,就算冠盖满京华,有你与我共语高歌,就再不会自怜幽独,斯人独憔悴。携手抗敌,双剑合璧,随意挥洒,皆是天衣无缝,不是前生有约,焉得如此默契?摇曳的烛光下,那个人儿巧笑顾盼,听自己讲诉往日云烟,悠然神往与昔日豪情,悲欢兴亡。自己的雄心壮志,也溶于那低眉浅笑的婉转,待得涛平波静日,与君同上集贤台,该是何等的意得志满?
偏偏造化弄人!家仇,羊皮书压着的家仇,日日夜夜,提醒着那个人之间隔着的是爷爷的怨怼、父亲的孤老异乡,母亲和兄长的音讯杳然。花季少女,情窦初开,没有那个勇气为了你放弃一切的恩怨,何况她纯净的心田中,也想不到与你化解的借口,只有一次次远远逃开,相见争如不见,多情总似无情,爱恨纠缠着不知所措的一次次相聚的欲语又止。直到,来到了文物之乡,水秀江南,长歌消侠气,一画卷山河,兄妹重逢的喜悦、莫名所以的哀怨,消解在了世上最亲最近的那两人相互一礼之上。悄悄一笑,水上行舟,同赴国难,千里之程不长,一日相守不短,只要可以两心如一,总不会再有落寞的遗憾,伴着终生不得开颜吧?
烽烟处处,难以讨得浮生半日闲,重回塞外,昔日的大漠风云又上心头。雁门关外,那个哭叫着找妈妈的小姑娘已长大成人,内心的阴影漫问这十年的荆棘,很多事,可以故作不见,但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就那么,回眸一笑,头上的素纱飞起,似喜似嗔:“傻哥哥又说傻话!”是傻话么?还是一念痴迷?今生只盼与你共赏月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夕,这是心底的执念,就算是傻子的一枕黄粱,我也情愿流连其中,只为情痴只为真,有你的人生才有真实。所以,一场豪醉,两世情痴,情孽纠缠本就是无可理喻,问天不应,问地不语,只因为天地先就无情,何如问自己?只要心地无悔,衣带渐宽,辛苦么?可以换回此生无憾!
仔细想来,只觉得这份坚持还真的是无可理喻,不知道张丹枫对蕾蕾的一见钟情,是倾慕,还是怜惜,亦或是他乡遇故知,茫茫征途中,遇到一个对自己毫不设防的朋友,是相当的弥足珍贵的啊。张丹枫胸有丘壑,还真的有一份掌控全局的洒脱,一骑白马,天下任我纵横,当是他对自我的认可,可是,绝顶高手会有寂寞,即便此时的张丹枫,还是赤子情怀,放眼江湖,自己的身影也是不溶于其中的异客。所以,对着周山民的排斥,云重的敌视,蕾蕾的态度其实是他证明自己的一棵救命草,她的一颦一笑,没有矫饰,她的拒绝、牵挂,可以告诉自己在这个内心依恋的家园,是有自己一个立足之地的。“我死了变灰,也还是中国之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张丹枫起初的情愫只是一种轻松的解脱,在蕾蕾面前,他可以卸下所有的负累,像一个小孩子一般疗好内心的彷徨。我一直认为,张丹枫也有柔弱的一面,在上官天野的密室中,对着蕾蕾的画像抱怨:“我不让别人瞪着眼看你,你怎么还瞪着眼看我?”神志不清的他,这一刻是最真实的,他内心的恐慌固然是因为爱情的失去,只怕还有世上最相信我的人也不再理我,难道我注定是要寂寞终生的不甘。蕾蕾的挣扎相较于张丹枫的隐秘内心,却是那般的堪怜。记得看《东周列国》,一个女儿问自己的母亲,是父亲亲还是丈夫亲?这个问题,真的是一个悖论,谁亲谁疏,岂是靠理智能够分辨的?对着父母的遭遇,迁怒于张家是理所当然的本能,然而,在她内心深处,张丹枫又是最最可亲的一个人,有爷爷的严厉,又有母亲的关怀,是不是在她下意识里,张丹枫混合着双重角色,对于幼失亲养的蕾蕾来说,这就是一份安心,可以不做噩梦的依靠。
难得的是,这一切,在书里的笔触是那般的朦胧,却又纯净,一切显得水到渠成,自自然然。
可是,世上真有这般纯粹的情?不杂尘滓的爱?赶上江南春未杳,春色花容照,一笑泯恩仇,从此携手看斜阳,在弥留之际不要再留有遗憾,这样的人生,就算举步维艰,能博回自我的本真,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心灵契合,虽苦何怨?
——节选自羽灵《梦里萍踪重叩问》 云蕾,当知道张丹枫是仇家之子,十多年对张家的仇恨,怀内深藏血书的驱使,使她不由自主地把剑刺向张丹枫。然而她最终没有下手,表明在她内心中无法将他当成敌人。而后几次的联手对敌,云蕾都不由自主地受张的引导。一切都表示,尽管血书要求杀尽张家子孙,但云蕾个人的主见还是极强。固有的好感始终让她在内心深处将张当成是亲近的人。如在山洞梦中向张求救,如劝说张丹枫不要为了一家一姓,害苦百姓。但要求云蕾在这个时候接纳张成为爱侣,是否现实?毕竟云蕾还是出身于古代的官宦之家,同时亲人所受到的苦痛是这么容易就跨过吗?内心中的傍徨、无助,是任何一个人都会有的。而后,隔开哥哥与张丹枫的争斗,与哥哥相认的迟疑无不出自这内心。你能要求她有更好的选择吗?是什么?是毅然撕毁血书,投进张丹枫的怀中,这现实吗?张丹枫就喜欢吗?在太湖联剑对敌,携手运送军用地图,云蕾的内心基本已接纳了张丹枫,然而,她不能无视家人压力,哥哥的恳求,善良的她的不能让失散多年的哥哥受到伤害,而内心的阴影要驱赶更非一朝一夕,她只能感叹“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睛园缺,此事古难全”。带张去寻母亲,或许想要让母亲的善良、慈爱让自已多点勇气,但面对却是白发苍苍、成了残废的父亲,对爱人的爱是爱,难道对亲人的爱不是爱?难道为了自己的爱情可以抛弃已成了残废的父亲,何况父母所受的伤害确是由爱人的家人所造成的。这个时候,任谁又能甩开父母,走向爱人。这样做忍心吗?她除了甩开张丹枫,她还能做什么?柴门一关,她所受的痛苦并不在张丹枫之下?张丹枫差点疯了,但云蕾一进门晕了过去。之后更是形容憔悴,张丹枫得以尽情发泄,她却只有默默承受,相比之下,谁所受到的伤害更重更深?如果没有最后云澄的谅解,那么云蕾的一生离不开郁郁而终。但她除了这样,她更好的选择是什么?是不顾一切离家出走和张在一起吗?是背弃家人毅然地走向张身旁吗?这样做读者就真的喜欢吗?她真的应受到指责吗?
——节选自 天山游龙《从云家再论武侠与人生》 《萍踪侠影录》第一女主人公,《散花女侠》主要配角之一,叶盈盈之弟子,云重之妹,散花女侠,本书第一女主人公。梁先生把一个小女子的形象刻化得淋漓尽致。纯洁而美丽,温柔而善良。爱情的刻化在不知不觉中达到了完美的境界。
——节选自 金古温梁黄 《梁羽生笔下一百单八侠个人魅力指数英雄排座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