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我走你就不烦了!”
“砰-----!”姐拎着沉重的包摔上了门。
这不是她第一次离家出走了,从他上初中到我上初中,再到她上高中,一直都是这样。跟母亲对不上脾气的时候她就拎着一大包东西摔上门离家出走,不知道她出走到哪里,也不知道她要出走多久,总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母亲也就由着她去了。
刚开始的时候 姐离家出走 母亲便紧跟着跑出去找 秋天天气很凉 母亲就穿一件在家里穿的开身羊毛 到处喊她的名字 我跟出来 拿着母亲的大衣 跟上母亲后给她披上 母亲两手交叉着兜着衣服 秋天瑟瑟里呼喊姐姐的名字
那个时候我还小 念小学 我在昏黄色的台灯下埋头写作业 姐在另一个屋里听摇滚CD或着涂指甲油 母亲敲开她的门 朝她吼 你什么时候能懂事啊 交那么多钱不学习 的什么破碟子 还有你那双手 涂个什么劲阿
之后就是CD碎在地上的声音和姐尖叫的声音 母亲给姐摔碎了很多张CD 当然她不知道里面有些是我借给姐的便宜的打口CD 母亲总以为碟听的都是混混 痞子的作为 所以我碟子也都是背着她偷偷来跟姐一起听
姐尖叫着把衣服塞进包里 穿着拖鞋就往外走 母亲拦不住她 或着说是不稀罕拦她 姐走到门口的时候朝母亲喊 我走 我走你就好受了
母亲也跟着喊 滚 滚 死在外面也别回家 但事后证明母亲事后还是心软了 没过十分钟 母亲就走进我屋里来 跟我说 你好好写作业 我去找你姐 我点点头 继续趴在桌子上作业
姐被母亲找回来的时候 身上只穿了秋裤和一件很单薄的毛衣 站在客厅里冻得发抖 我从屋里走出来 拿着自己的杯子接了热水递给她 喊她 姐姐 喝口水 她不白我 准确说是生母亲的气 眼力的泪在眼眶周围打了好几转 眼皮一碰就滚了下来 母亲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说 我拽拽姐的衣服 她摇摇头 我便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我用双手握着姐冰冷的右手 给她捂暖 然后又换到左手 把我的体温传递给她 让她不那么冷
每次都是这样 每次都是这样
直到我快初中毕业
初四毕业前的那次家长会 是姐来帮我开的
到了学校 她坐在我的位置上 朝我笑了笑 说 不孬 我这辈子也做不到第一排
家长会的时候老师让家长协助学生选择合适的高中 姐问我 你想去哪
我说 南方
姐说 有志气 然后她就挑了几个上海 深圳 厦门的重点中学给我看 哪个
我挑了两个学校指给他看
能行么 姐看了看学校后面的最低分数线问我
行 我点点头
比我强 我学一辈子也甭想到那里读书 姐低头看着以6开头的三位录取分数线 叹了口气
姐不是学习的料 从小学习就不好 初中的时候一周被叫了四次家长 母亲被叫烦了 当着很多老师的面就掴她 一个接一个地掴她 她也不躲 只是流泪
老师拉开他们 说 孩子还小 不能打
母亲不吃那套 继续掴她 好几巴掌都掴在老师胳膊上
她站在那里 只流泪 也不抽搐 嘴唇咬得发白
母亲不是经常打她的 或者说根本就不打她 即使她再怎么不听话 再怎么任性 再闯下什么祸 母亲顶多就是骂得凶一点儿 从不动手
这就是我的家庭 再平凡不过了 像渺小的海中的沙石 虽然渺小 但踩上去却依然感觉硌脚
很小的时候 在大院里跟小朋友们一起玩 他们指着我说 没爹的孩子 没爹的孩子 我被他们说到哭 就跑回家 姐问我怎么了 我如实告诉他 她就带着我去那几个孩子的家门口
姐用力地拍他们家的门 对方开门之后看是我们姐弟俩 就不屑地喊 死人哦 门拍烂了就不用赔的啊
姐指着那个女人的额头就喊 怎么教育孩子的 孩子没教养家长也没有教养吗 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 都是一个社区里的另据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你们好意思吗 你们家私人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该放鞭炮 扭秧的庆祝阿 多大的人你不懂这道理吗
四五家邻居都出来看热闹 指指点点的 多数说那个女人的不是 母亲下班刚好路过 扯着姐的胳膊拎我们回去
那个时候姐才刚上初中 每每姐拉着我的时候我就特别有安全感
父亲在我出生不久就去世了 但直到现在 我都还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死的
听大院里的母女们说是被车撞死的 也有说是跟别的女人跑了的 还有说是跳楼 和药 的 但我知道 没有一个人说对了----即使我也不知道
小的时候不懂事 就常问姐 父亲到底去哪里了 姐只说出差了 还告诉我别去问母亲
是母亲一个人把我和姐拉扯大的
后来 姐上了高中之后便开始不用功念书 经常跟学校里的几个穿的邋里邋遢的男生混在一起
那时候我上初中 跟她一个学校 放学的时候 她跟几个男生站在我们班门口等我收拾好东西出来 然后她朝那几个男生扬了扬下巴 跟他们说 这是我 我送他回去 之后便走在我前面下楼去
我抬头看了看他们 用母亲的话说 什么样的人脸上写什么样的字 他们脸上写的究竟是痞 还是 孬 我分辨不出来 但我知道 那个字不是什么好字
我从来没有问过姐 跟她在一起的那些男生究竟是些什么人 也从来没有理会过她身边换来换去的男生 更没有跟母亲提过这些
回家之后 母亲做好饭等我们吃 姐坐下狼吞虎咽了几口 仰头喝了杯水 说 还得回去上晚自习 先走了 抓上钥匙就往门外跑
母亲夹了口菜 放在碗里 闷声地说投胎啊 作孽
我听得很清楚 但我装作听不见 故意把吃饭菜的声音弄得很大
当然 姐没去上晚自习 就是把我打晕昏迷三天三夜我也知道 她根本不可能去上晚自习
那个时候我知道她开始去酒吧 摇头 离学校很近的酒吧在火车站附近 夸张的牌探出来好几米 像是生怕刚下了火车的旅客找不到个发泄活着寻欢作乐的地方
酒吧后面的那条街 听同学们说是叫 安乐街 两旁都是些两层楼高的小宾馆和夫妻用品的店铺 当然这是后来经过那里的时候才知道的
把姐去的那个地方称作 酒吧 的确很不合适 后来我进去才发现 里面酒喝酒根本不是重点 所以 称它 娱乐场所 会更加贴切
常常跟姐在一起的那些男人们 并不全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有几个就是在这里娱乐场所工作或者说是消遣的人
直到后来 姐才跟我说了他们其中一个男生的名字 并且告诉我他是她的男朋友---曹凯
他可能是姐的第一个男朋友 我是这么猜的
姐很信任我 她告诉我对我说这些 秘密 我是不会向母亲 告密 的 所以之后她才敢带我去哪个娱乐场所
曹凯是哪个娱乐场所的一名吉他手 学过弹吉他的我当然会对他崇拜不已 他常来我们大院找我姐 却不敢站在我们家楼下---准确说是我姐不让他站在我们家楼下 等久了就把吉他搁在腿上随便弹点曲子 放了学的女生会围过去投以羡慕甚至是爱慕的眼光 曹凯留着盖住耳朵的长头发 额前的刘海儿挡住了不少眉毛 弹吉他的姿势很帅 指头修长得让女生羡慕
我比姐少一节课 提前放学的时候都会在大院门口的石台上看到他 我走过去 躲在那女生的身后看他弹吉他 被他发现的时候 无非也是问我一句 你姐什么时候放学 这样的话
他不知道我也会弹吉他 他不知道母亲曾一度反对我学吉他的原因就是怕我成为他这样的人 我默默地看着他弹吉他 想要学到更多还没有学到的要领
后来他问我 你会么
我骗他 摇摇头
他说 想学么 我教你
我点点头 之后却又后悔一样地摇摇头
他问我 怎么了
我说 不想学 你谈吧
他便不再理我 自己弹自己的吉他
姐放学之后 从菜场了菜回来 见我站在外面听曹凯弹吉他 便上来赶我回家 她转头对曹凯说 你先去吧 我回家做饭 今晚妈不在 我得给他做饭吃
曹凯点点头 又说 在这等吧 我辞掉了
姐有些吃惊 盯了他一会儿 然后又回过头来说 哦 那你等着 我很快
姐直到现在也没有让任何一个男孩子进我们家 无论是她的同学还是她的男朋友 都没有
我开始以为她是怕母亲不同意 后来才知道 根本不是因为这个
夏天的时候 姐把她的初吻给了曹凯 是我看到的
夏天的夜晚来得很晚 七八点钟才呈现出黑的迹象 大院门口的灯亮了起来 飞蛾环绕着灯光投射出灰蒙蒙的影迹铺在地上 知了唠叨了一天的声音开始嘶哑和疲惫 老人们围在一起打麻将或者打牌 蝙蝠飞得很低 像是能够碰到头顶一样
吃过晚饭 姐收拾了碗筷 喝了口水 我趴在台灯前写完日记 便拿了个姐洗好的苹果 下楼玩
九点左右的时候 玩伴们被各自的家长带回家 我便意犹未尽地从大院门口往家走 不经意的回头 我看到曹凯把姐送到大院门口 他们说了好久的话 然后曹凯把头低下来 头发完全遮住了他的脸 他们靠得很近 像是 像是在接吻
曹凯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了我 他拍拍姐的肩膀 转身离开了 姐回过身来 走到我跟前 看着我 说 别跟妈说
我点点头 以为她是害怕被母亲知道 但是 后来我才知道 根本不是因为这个
那年我十四岁 姐十七岁
记得在以前 租小书店的旧书来看的时候 曾经看到过这样的一句话 十七岁 你要准备好面对复杂的情感纠葛 说这句话的是个外国人 我记不得他的名字 但我直到现在还能很清楚地记得他的这句话
看完这本的工夫 就到了秋天
巷子里的落叶像是人为铺上的毯子 从巷子伸出一直蔓延到巷口 记得那个时候老师让我们写 秋天 的作文时 我拿到了最高分
那年我十四岁 上初中四年级
老师帮我报名参加了里举办的一个作文比赛 时间被安排在秋天落叶最多的时节 也就是接近冬天的时候
树顶显露出来的空隙越来月大 像是再也承受不住刮来的风
作文比赛的题目要求是写一个自己的亲人 当我很兴奋地计划好写母亲或者姐姐的时候 我才想到 除了母亲和姐姐 我真的就再也没有亲人了
后来 我交了两篇文章 都拿了奖
奖状被班主任拿到班里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 只有我不在
因为那个时候母亲住院了
到现在我才可以解释清楚那种病到底叫什么---放在那个时候 我看着姐白天喂母亲吃饭 晚上躲在被窝里哭的嗜好根本不知道这个病到底叫什么 根本不知道母亲到底怎么了
淋巴癌 母亲患的是淋巴癌
姐请了一个月每天上午最后一节课和晚自习的假回家给母亲准备饭吃 中午的时候 我放学回家 看到她满头是汗地跑下楼来 对我说 锅里有饭 刚做熟的 自己盛出来吃 吃完饭睡会儿觉 不准出来玩 没的我来得及点头 她就转身走了
她一直不让我去看母亲 说好好读书就行 母亲没事 小感冒 过几天就出院
但是一个月以后 我才意识到 母亲肯定不是得了什么小病而已
我要求去看母亲 替她给母亲送饭 她还是答应了
晚上的时候 姐让我回去 把我送到的一楼 然后再旁边的亭打了给曹凯 让他来接我
过了一会儿 曹凯骑着车子来接我 曹凯问姐 钱够么
姐摇摇头
曹凯说 我想办法 你别想太多
姐说 不用 你先把他送回去吧
曹凯点点头 骑车带着我走了我坐在曹凯的后面 轻轻地推了推他的的后背 他回过头来问我 怎么了
我说 哥 我妈怎么了 那是我第一次叫他哥
他说 没什么 感冒吧 很快就好了
我掐他 然后说 不是感冒 你们都骗我 我不是小学生了 今年过去我就上高中了 你们什么都骗不了我 妈她根本就不是感冒 一个月都没出院 到底怎么了 你们告诉我好不好
我哭起来 眼泪肆意地刮到脑后
他顿了顿 猛蹬了几下 依然没有说话
他把我送到楼下 我下车来准备上楼 他叫住我 拍了拍我的肩膀 看着我刚刚哭过的眼睛说 你要乖乖地听说 你妈没事 相信我 我不骗你
我点点头 不是相信他 而是谢谢他
母亲住院的费用一直没有交上 曹凯接了两个夜总会的活儿 把赚来的钱都拿给姐 让她把住院费和费先交上 姐不肯要 于是他们就吵了起来 那是我看到他们第一次吵架 当然 也是最后一次
你逞什么能阿 就靠你给别人刷盘子的钱根本不够支付你妈吃药的钱
我逞能 你呢 我不用你可怜我 就算有一天我们全家人都死在路边上我也不用你可怜我 我最恨别人可怜我 你不要把我当成是个乞丐 我不用你的可怜
我不是可怜你 你不懂吗 交不上钱 你妈就没法把病治好 治不好病是要死人的
那也不用你管 我自己想办法挣钱 我不要你的钱
你别傻了 行不行
滚 滚 你们就是看不起我 就是看不起我才想要可怜我 我一点儿也不值得你们可怜 我一点儿都不需要你们可怜
姐哭了起来
曹凯把她抱在怀里 紧紧地抱着她 像是要把她填到自己身体里一样的紧
姐不停地哭 不停地重复嘀咕着一些我听不太清楚但是也能猜到大概的话
我倚着门 看着躺在病床上眼角流泪的母亲 不知道她是听到了还是感觉到了
自那以后 我就没再见到曹凯 我想大约是姐跟他分手了
后来 便入了冬 那年的冬天比往年冷很多
母亲的住院费和费拖欠了太久 拒绝给母亲进行进一步的治疗 姐跪在院长办公室里哭了一整天 求院长能够通融一下 院长之好答应 让我们三个星期内交付上所有的钱 不然就只能搬回家 姐在地上给院长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的时候挪不动腿 膝盖完全失去了知觉 最后扶着墙咬着牙走了出来
姐不再去学校念书 她自己办了退学手续 学校退回来的一部分学费全被姐拿来付住院费 但比起我们拖欠的那些钱来说 这些钱远远不够
姐没日没夜地去外面打零工 中午和晚上的时候回来给母亲做饭 我只有在中午靠近饭点和晚上的是才能看到他
我没有问她最近去做了什么 也没有问她还要多少钱才够
冬天过去一半的时候 老师又来推荐我参加作文比赛 告诉我这次作文比赛入围之后可以去参加决赛 一等奖能拿到三千元现金
我毫不犹豫地报名参加了
预料之中的 我入围了决赛
接到消息之后 我急忙跑去办公室 我需要钱 如果能拿到奖金拿真是太好了 我有这个信心 当我气喘吁吁地站在老师办公桌前的时候 他正在喝着一碗刚泡好的茶 他漫不经心但看起来似乎理所当然地告诉我说 去要自己出来回的路程费 三百来块
我站在老师面前 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刚刚胸膛里那颗期待雀跃的心 突然像是被冬天清晨河道上的风吹过一样 冻得结实 像要裂开一样
我还想好说什么 老师轻轻吹开碗里漂着的茶叶 他的目光被起了雾的眼镜挡着 看不清楚 他模模糊糊地对我说 你可以把机会让给孙同刚嘛
孙同刚就是老师的儿子
权衡之下 我放弃了去的机会 老师看起来漫不经心地告诉我 如果可以得到奖金 一半给我 我想了想就同意了
结果她儿子连三等奖都没拿到
后来我偷着翻姐的本 找到了曹凯的 我在楼下的公用亭里给他打 打了好久才通
有事么
是我
怎么了
我会弹吉他 能让我去弹吉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