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柳,叶小未成荫。十四五,闲抱琵琶寻。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欧阳修
我也有过天真烂漫的童年,无忧无愁的岁月。从父母膝下玩耍蹦跳的女娃娃到只身飘零江湖掀起一场场腥风血雨的魔头,这其间的路我走的无奈而无辜。很多的时候,我无法左右自己的行为,同样无法左右别人强加给我的恩仇。一生里,不过疲于奔走,有时追逐别人的步子,有时被人追逐着走。没有一个时刻,我可以象个闲淡的妇人,安静的守在桃花林下,听那碧海潮生。
父母相继离我而去,收容我的伯父伯母在我刚满11岁的那年,用五十两纹银将我卖给一个姓蒋的大户人家。从此我忘记了自己生长的山村,上虞县蒋家村方圆数里,变成我一生的梦魇。我喜欢村边那条清亮的小溪,每天独自在河边浆洗衣服成了我唯一的欢乐,我没有同伴,也没有关怀,日复一日看着手上的泡沫产生再消失,常会痴痴的发呆,生怕自己有一天也变成这泡沫,突然的消失去。
蒋老爷将他肥厚的手抚摩到我脸上的时候,我正在河边做梦。那柳树刚刚发出嫩牙,草儿也开始泛青。我惊慌的拨开他的手,用自己12岁的全部力气挣扎。我手上的泡沫涂了老爷满脸都是,我怕着怕着,却也忍不住好笑。这时,蒋夫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她不得宠的怨愤统统发泄到我身上,用一根那么粗的木棒追着打我,疼的我拼命挣扎。夫人一边打一边拼命的骂我是狐狸精,骂我勾引她们好好的老爷。我不懂,我没有勾引蒋老爷,也不懂为什么夫人不去责打老爷,而来折磨没有丝毫过错的我呢。
晚上三个身强力壮的丫头将我捆在柴房,蒋夫人凶巴巴的说要毁了我漂亮的脸蛋,看我怎么去狐媚男人。通红的烙铁在我面前晃,我怕的要死,但是我知道,我只是个没有任何亲人的小丫头,不会有人来为我说一句好话,即使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的老爷也没有出现也没有赶来救我。夫人长长的指甲戳瞎我的眼睛,红红的烙铁要毁了我的容颜,我眼睁睁的看着夫人狰狞的迫近。心想索性一死百了罢。谁知道突然人影一闪,夫人被人凌空提了起来,三个丫头也被点到在地无法动弹。我惊奇的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这个男人,四十多岁,清瘦俊逸,神情料峭,身上穿着一件青袍,如仙人一般。
他替我狠狠教训了蒋老爷和夫人,扔给他们一百两银子,毁了我的卖身契。我跪在他的脚下要一辈子做丫头服侍他老人家,他微微一笑,他说不要我做丫头,要我做徒弟。之后他带我坐船到了一个开满桃花的岛上,正式收了我做徒弟,将我的名字从梅若华改成梅超风,那时我才知道他叫黄药师,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黄老邪。我有五个师兄,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风字。
师父每天教我习武,还教我写字读书,桃花岛上风景很美,每天和师父师兄们在一起,我开心的不得了。自从父母去世之后,我从来没有过过这样安稳平静的生活,我真的愿意一辈子跟在师父身边。大师兄叫曲灵风,是师兄里天分才情最高的一个,师父没空时都是他带我练习武艺,讲书论经。一年年过去了,转眼我15岁了,身量高起来,容貌也越发出挑的标致了,一把长长的黑发飘在风里。曲师兄看我的眼神逐渐专注起来,里面带着一种说不出口的悲伤。我开始懂得男女之间的感情,知道大师兄喜欢我,但是大师兄已经三十多岁了,有过老婆,还有一个女儿。
那天曲师兄突然拿了几张纸给我看,淡淡的墨写满了白纸,上面都是一句话: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我突然低下头,脸红了。曲师兄声音异样的告诉我:小师妹,你知道这是谁写的吗?我摇头不语。曲师兄告诉我这是欧阳修的句子,可是写的人却是师父,他说师父每天都在纸上反复写这句话。我的心顿时绞痛起来,师父这些日子一直愁眉不展,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莫不是。。。曲师兄还给我讲了欧阳修这阕词的来历,当时50多岁的欧阳修,喜欢上了只有15岁的外甥女,但是终因年龄伦理的约束,只能遣怀于文字,将所有感情只一“留心”作罢。因为这件事,欧阳修很是给当时的朝中大臣大大攻击了一回。曲师兄问我明不明白师父反复写这个的原因,我红着脸跑掉了。
师父脾气很古怪,除了我之外,师兄们都受过师父的打骂。尤其是陈玄风师兄,陈师兄性子憨直,不会讨师父喜欢,师父经常责罚他,我每每去求情,师父总是准了我的面子。有一次我看见师父闷闷不乐,就跑过去问他,师父看着我说,他在生老天爷的气。我还说老天爷的气我们怎么生的?师父说我年纪小还不懂得老天的残忍安排。我是不懂,但是我敬慕师父,不愿意看他落落寡欢,就说我会一直给他解闷。师父笑了,师父说我长大就会有心上人,那时就顾不得陪伴师父了。我孩子气的答应师父一辈子不嫁人,永远陪伴师父。师父脸上流露出极欢跃的表情。
陈玄风师兄比我大两岁,是岛上我唯一的玩伴。桃树上结满鲜红桃子的时候,他总会找一些最红的来给我。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的看着我,看的我好心慌。有一次他带我去摘桃子,他站在树梢,我开玩笑的叫他“贼哥哥”,他反过来叫我“贼小妹”,我生气的跑了,他轻身功夫比我好,只一下就追上我,拉着我的手说:“贼小妹,贼哥哥要把你偷走。”,当时桃花岛上风清果香,片片花瓣洒落在我们身上。陈师兄突然抱住了我,我的心瞬间柔软下来。是的,我就是二师兄的贼小妹,我们要永远的守在一起。
始终记得那个晚上,二师兄和我在我的房间私会。曲师兄破门而入,气愤的要杀陈师兄。曲师兄一边和陈师兄交战,一边大声喝问我:小师妹,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这些你都忘记了吗?我容得你们只怕师父也容不得你们!你答应一辈子陪伴师父的,你忘记了吗?曲师兄武功很高,眼看就要将玄风置于死地,我扑身上去,伏在玄风身上,要和玄风同生共死,曲师兄的掌慢慢的停下来,伤心的看着我,之后掉头而去。
第二天,师父把我们叫去,问明了缘由。我低着头一言不发,玄风一直和曲师兄吵,说大师兄因为吃醋而发难,玄风从来就不知道师父和我之间的微妙感情。师父很生气,说曲师兄多管闲事,偷听了他和我之间的谈话,将曲师兄挑断了脚筋,派船送回中原。师父只和曲师兄说了一句话:灵风,命中是这样,那没有用的。我真的很难过,我害的三个男人同时都伤心,我是个不吉祥的女人。此后师父没有再和我说过话,过了几天他独自乘船出海,2个月后,他带了一个女子回来,长的非常漂亮,和我一样大。师父让我们叫她师娘。
有一次师父醉后,自言自语道:这回再不会有人说我黄老邪要娶自己的徒弟做老婆了吧?还大声喊曲师兄的名字,我知道师父一直很后悔伤害了大师兄。玄风也感觉出师父有意要把大师兄重新招回桃花岛,担心以他的武功无法抵挡大师兄,于是想偷师父的九阴真经来练,我坚决反对他做任何对不起师父的事,可是玄风他不听我的,终于在一个月圆之夜,透了半部真经出来。当晚玄风弄了一条船,拉着我离开了桃花岛。
回去的第一件事,我们就去了蒋家村,将当年欺负过我的蒋家人一并杀戮。我们偷摸练习真经上的功夫,慢慢的得罪了一些江湖中自认名门正派的人士,他们一再的对我们进行围攻,说是为民除害,其实不过是想抢夺我们手上的真经罢了。渐渐的我们在江湖上出名了,大家都叫我们“黑风双煞”。闯出了名头,可是我们的武功练不下去了,半部经书里没有内功修炼的法门,我们再练下去一定会走入魔道的。于是玄风动念再回桃花岛,偷那另外半部经书。我心里已经很后悔了,我想念当年在桃花岛安乐的日子,想念师父,不知道师父因为我的背叛会怎样伤心。于是答应再回桃花岛,我只是想再看一看师父,再看一看师父。。。
回到岛上,才知道所有的师兄都已经让师父挑断脚筋逐出岛了。当时正巧赶上重阳宫的周伯通来和师父理论比武,我站在窗外,看师父果然又消瘦憔悴了很多,心里疼痛。师父突然看见我的长发,颤声叫道:超风,是你回来了吗?我奔进屋里,痛哭着跪在师父面前。我说我想给师娘磕个头,师父黯然带着我去了一个房间,居然是师娘的灵堂。一个小女骇笑嘻嘻的坐在那里,那是师父的女儿。我不停的哭,师父站在我身后,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可是我知道师父不恨我,否则他完全可以一掌打死我。这让我更加难过。
师父抱孩子的瞬间,玄风冲进来拉着我跑,他说师父的武功我们一辈子也赶不上,还是逃命去吧。远远听见师父对我们喊:九阴真经对你们无益,你们好自为之吧。我回头看师父,还是一件青袍,消瘦的伫立在风里。这曾经是我生命中的神灵,却让我一次次的背叛。我知道我会遭到报应的。
我们为了武学最高境界,杀人害命,被江湖中人追杀,逃避到大漠。最终玄风死在一个孩子的手下,我知道那是劫数。我们背叛师门,终究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不认为自己是邪魔歪道,所谓名门正派,还不是打着正义的幌子作一些欺世盗名的勾当!我不悔杀人无数,我唯一的悔恨就是离开救我养我疼我怜我的师父。我终于会失去所有的关怀,因为我曾经背叛过自己心中最纯洁的爱。
我盲了双目,失去了我一向的美丽,我永远没有机会再和师父坐在试剑亭,演习落英神剑掌,也没有机会看见师父冷峻的面容,看见桃花岛的花瓣片片落下。终于,我扑在师父身上,代他受了欧阳锋致命的一掌,如果我不能活着再入师门,我宁愿一死让师父忘记我从前的背叛。我看见天空慢慢变成红色,看见树木倾斜,看见师父紧紧拥抱着我,眼角的泪滴滴落下,我多想伸出手去擦干那泪珠,可是我觉得所有的力气都在离我而去,我终于在和师父彼此明了的对视中,撒手死去。
“江南柳,叶小未成荫。十四五,闲抱琵琶寻。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梦里花落知多少,桃花岛的桃花,明春又是姹紫嫣红。我的魂魄将归来,伴桃花。。。。。。
江南柳,叶小未成荫。十四五,闲抱琵琶寻。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欧阳修
写的就是江南的女子吧,豆蔻年华。